一段情要埋藏几年

　　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早让你跳槽你不干，非要等到被扫地出门。‘奔四’的人了，你看看哪里还肯要你?”

　　妻是那种一心想过上富贵生活的女子，因此从结婚那天便不断地动员我下海经商。我却喜欢安逸清静的生活，衣无须华贵，食粗淡即可，收入能维持起码的体面，我便怡然自得不思变，上班尽职尽责下班读书看报，悠哉游哉轻松快乐，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安稳清静的日子会被残酷的现实所扰乱。

　　不幸被妻言中，当我怀揣一份份招聘广告按图索骥去寻找自认适合的岗位时，先在应聘队伍里一张张青春面孔的比照下自惭形秽，又在主考官不屑一顾的目光里落荒而逃，几次三番，寻寻觅觅的勇气便消失殆尽，只有躲在家里唉声叹气的份儿。偏偏祸不单行，一向在床上雄姿勃发的我，这时忽然觉出了力不从心，面对妻充满渴求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常的盎然兴致，常常故作不解风情，不同应她的百般挑逗，实在过意不去了尽尽为夫之责，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是那种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症状，匆匆忙忙蜻蜓点水，满面羞愧地把意犹未尽的她扔在半途中。极度不满的妻先还没说什么，后来随着我一次次应聘失败开始口出怨言一语双关：“你还能干什么?”

　　我无法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除了写写画画，我一无所长。而这点百无一用的书生伎俩，却让我无比清高地将自己隔离于引车卖浆者之流，既不肯在街头“站大岗”的行列里出卖体力，也不肯像别人一样起早贪黑地摆地摊儿。我悲哀地审视着自己的处境，看不到一点点哪怕是微渺的希望。愁苦之中，烟和酒成了我无法脱离的伙伴儿。

　　妻的一份工资养家渐渐显得捉襟见肘，生活的重负、生理的压抑和一份恨铁不成钢的幽怨让本就修养不好的她脾气越来越坏，常常出语尖刻口不择言，“你还是不是男人”成了她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我越来越不像个男人，除了相貌堂堂的七尺之躯保留着男儿本色，内里早已溃不成军。每一次床笫之欢对我都是一种无尽的折磨，越怕半途而废维持的时间越短，越想证明自己是男人越无法开始男人的生命征程，到了后来，无论是看A片还是读淫秽小说，怎样的声色刺激都不能让疲软的生命之根呈现应有的生机，我在内心里悲声哀叹：我完了。

　　我悄悄去看男科，期待着能遇见一个妙手回春的医生救我于水深火热。可是，我怕万一碰上熟悉的面孔，怕人识破难言的隐私，犹犹豫豫地徘徊在走廊，探头探脑地向诊室里观望，嗫嗫嚅嚅向医生讲述病情，匆匆忙忙低头离开，没想到却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撞个满怀，“对不起。”我下意识地嘟囔，却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声音：“陈思，真的是你?”

　　闻声抬头，我也惊得目瞪口呆：那个美丽优雅笑意盈盈的女医生，居然是申晶莹--20多年来魂牵梦萦的初恋对象。如果不是冥冥中上帝的安排，怎么会在如此的情境中遇见这个早已“人间蒸发”的人?我故作镇静地伸出一只手：“老同学，这真叫无巧不成书啊!你，你在这儿上班啊?”

　　申晶莹仿佛足无意地扫了一眼“男科门诊”的牌子，我的心不由一阵抽搐，生怕她问我干什么来了。还好，她只是握着我的手感慨：“20年了啊，你，你还好吧?”20年前，我们同在一所中学读高二，紧张的学习并不能压抑青春的躁动，近在咫尺而鱼雁往返，眉目传情，我们沉浸柱隐秘的快乐中。自以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做得天衣无缝，作为为数不多的儿棵“大学苗子”之一，我们渐渐下滑的成绩却已引起了老师的注意，终于，一次次手拉手坐在电影院里的约会，成了师向家长告密的确凿“罪证”。然后，猝不及防问，申晶莹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任我痛苦得撕心裂肺，任我疯狂地四处打探，再也没有她一丝一毫的音信。同学们纷纷猜测：她那挑着一副鞋担四海为家的父母原本就是为了她的前程才驻留此地，那么，为了她前程，一定也能将她带到另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咖啡屋里，满怀伤感的申晶莹证实了当年的猜测。“那是一段多么痛不欲生的日子啊，我一封封地给你写信，却全都泥牛人海。我知道，不是你绝情，是那些信逃不过老师们的围追堵截。”

　　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一直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女人，怀疑自己置身在遥不可及的梦境。听她讲述20年来求学、工作、结婚、离婚的历程，我才知道我们果然是真真切切地相遇了--早在十几年前，大学毕业的我们几乎是同时分在了同一座省城，因为无法预料，因为淡远疏离，抑或仅仅因为命运的安排，我们像两条总也不能相交的平行线，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默默地书写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可是，今天，隔着20年漫漫时光听她在耳边絮絮低语，竟然是恍若昨日的温暖与亲切。我也毫不设防地倾吐了分别以来的所有遭遇，当然，除了目前这种羞于启齿的难言之隐。

　　申晶莹发出了不易察觉的一声轻叹：“生活总是难尽如人意。”我无言。曾经携手憧憬着美好未来的一对早恋的人儿，中年时的相遇，竟然一个是离异单身，一个是下岗无业。上帝之手，从来不肯予人以无比的圆满。

　　但是申晶莹很快就从惆怅的情绪里解脱出来，用无比轻快的语调 说：“没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凭你的才华，下岗，没准儿正是命运的转机呢。”临分别时，她握着我的手说：“老同学，别消沉，我会帮你的。”

　　尽管这样真诚的安慰让我觉得无比温暧，但我并不以为她真的能帮我东山再起。现实的无奈让男人都疲二于二挣扎，何况一个柔弱的女人?但那天晚上，久别重逢的激动让我一夜无眠，尘封的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虽已不复青春年少时的激情澎湃，但久已在苍白无味中麻木着的我，终二于重温了一网青春的浓墨重彩。

　　后来，申晶莹不断地给我发来短信，多是一些我们曾经一起朗读过的励志小诗，像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来临……”我的心头充满了莫名的感动，却更多的是感动于她未被岁月浸染的天真。除了苦笑，我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样的文字。那些曾在年少岁月里激发着无限憧憬的美丽诗句，对一个疲于奔命的中年人来说，除了唤起我心底亲切的记忆，既无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功效，也绝难激发起不向命运低头的斗志。倒是那个真诚地想以此把我从沉沦中唤醒的女人，以我曾经那么熟悉的真纯和善良，曾经那么心动的美丽和温婉，在心海中搅起了一波又一波温暖的涟漪。

　　我以为我们的交往会止于这种字来字往的精神游戏，一个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下岗之人，凭着昔日情分得到一个教授级别的内科医生的垂怜，已格外感动于她的有情有义，我没想到还会得到她的另一种关爱。就在那次偶遇后不久，她用特快专递寄来了一瓶药。很普通的类似于速效感冒丸的胶囊，既无名称，也无生产批号和有效期，一张纸上是她潦草的字迹：每日两次每次一粒，饭后口服。

　　满腹狐疑的我不得不拨通了她的手机，她没有接，却回了一条短信：是问那药Ⅱ巴?我院男科医生自己配制的祖传秘方，绝对有效，你按说明服用好了。相信我。

　　我窘得无法回应这样的文字，难道她长着一双透视眼，能识破我作为男人的悲哀?没有当面询问，甚至连赠药也做得这般不动声色，她是颇费了一番苦心吧?窘迫之后，我又不能不感激她这般细致的体贴与呵护。

　　我严格遵医嘱服药，性欲似乎在一点点恢复，每当想起申晶莹的美丽优雅，想起她曾经的情意绵绵和现在的绵绵情意，便能感觉到男人的蠢蠢欲动，甚至在搂着妻子的时候，我会出现幻觉，觉得怀里这个女人就是曾经朝思暮想的申晶莹，但往往妻子一声深长的叹息，一个不屑的眼神，就会把我从美丽的梦境拽回到严酷的现实，来不及为重现的生机欣喜，转眼又一泄如注瘫软如泥。

　　我没有问申晶莹那药服用多长时间会显现神奇疗效，除了那条颇为含蓄的短信，她也绝口不提我的“病”。再见的时候，她像是漫不经心地问：“有个朋友的广告公司要出售，你干不干?”

　　见我一副漠然的神态，她又游说道：“不是生意不赚钱，是他要去外地发展，顾不过来，我觉得凭你的才华，适合干这个。”我无言，我最缺的不是才华，而是创业的本钱。申晶莹仿佛是我肚，里的蛔虫：“我可以借给你一些钱，还可以跟朋友通融，等你有收益时再还钱。”

　　我望着她，像望着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只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等好运。

　　但好运的确是降临了，生意场上一番拼杀，虽也起起落落一波三折，但却真的激起了我不服输的昂扬斗志，而申晶莹，总是出现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指点迷津、介绍客户、周转资金，无一不是雪中送炭。甚至，那种包装简陋的胶囊“秘方”，也总是在吃完一瓶后就有另一瓶如期而至，而她，还是隐身在特快专递邮件之外，绝不给我面对面的尴尬。

　　无法成眠的静夜里，我常常听见自己的心在低吟浅唱：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还清了所有的欠款，当我真正成为广告公司法人的那一天，申晶莹为找庆祝.第一次把我约到了她的家里。低徊的音乐，幽幽的光线，鲜美的红酒，以及一个艳若桃花的女人，让我隐隐地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一颗心在胸膛里疾跳，在迫切地期待。

　　果然，一瓶酒告罄的时候，醉眼迷离的申晶莹终于问起了那些药的疗效。迎着她暧昧的眼神，我坦然地承认：有一年多我未再做“临床试验”，忙碌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担忧，为了不再面对妻子那张失望与不屑交织的脸，我早已和她分床而眠。

　　现在，你想不想试试?申晶莹幽幽地问。

　　沸腾的热血瞬间便冲破了理智的堤岸，我紧紧地拥抱着这个梦一般让我沉醉的女人，从青春年少到久别重逢，曾经的渴慕恍若隔世却历久弥新。咚咚的心跳似催征的战鼓，我抱起她美丽的身体直奔卧室--直奔曾在幻境里纵横驰骋的疆场，曾在沉醉中幻游的世外桃源。申晶莹白嫩滑腻的躯体蛇一样缠绕着我，妖媚得让人心荡魂摇。“亲爱的，”她在我耳边轻唤，柔音犹如天籁，“是你吗?你在我心里藏了多少年?”

　　我把脸埋在她丰满的双乳间，激烈的心跳和着她胸间的颤音。“宝贝儿。”我只会叫她宝贝儿。我用炽热澎湃的激情珍爱着她，用一往无前的骁勇征服着她，这个女人，我真的想把她揉烂撕碎，融进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成为与我须臾不离的永远的“宝贝儿”……

　　巅峰之后，搂着她丰盈温软的身体，我流下了幸福的热泪，好久好久，无法开口说话。猫一样偎在我宽阔的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我雄健的胸肌，她娇俏地笑：“亲爱的，你多棒啊，是男人的青春期。”我搂紧她，生怕一松手就走出这迷人的梦境：“那是因为遇到了你，我的宝贝儿。”她依旧在笑，却是满怀伤感：“樱花烂漫君不来，及至君来花已老。”“不对，”我翻身吻住她娇嫩的唇，“今夜，你就是刚刚盛开的鲜花……”

　　可是，那夜之后，申晶莹神秘地消失了，一如多年以前的突然匿踪，绝决得不留一丝痕迹。疯狂地寻找，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得来的真相却让我心痛欲碎：那家广 告公司，原本是离婚时前夫留给她的财产，聘任经理的合同期满，她便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我了。

　　仿佛是为了让我从无尽的思念中解脱出来，不久，申晶莹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亲爱的，别再找我，我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在此进修时遇到的一位同行追了我三年，现在，我生活得平静而幸福。

　　知道吗?你从来就没有“病”，心理的自卑影响了男性力量的发挥，仅此而已。那些“药”不是什么祖传秘方，只是空胶囊里装了少许维生素粉。事业，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终于做一回你的女人，也不枉我们曾经热烈相爱、后来又魂牵梦系的一场缘分。

　　但是，忘掉我，我注定是你生命里浮光掠影的一个女人。

　　读信至此，我终于明白，她果真是上帝派到身边拯救我的天使，一双温柔的手，牵引我一步步完成了从肉体到心灵的涅槃。

　　妻子欣喜于我更甚以往的威武和雄健。她不知道，好女人可以成就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却懂得了，好男人也应该成就一个真正的女人。男人和女人的相亲相爱，不仅仅在情潮涌动的床上，不仅仅是风和日丽时的锦上添花，更应该用灵魂相互体恤，更应该是阴霾临空时的雪中送炭。来日方长，待我慢慢用行动来注释爱的真谛。

　　依然会在某一个无法成眠的静夜，忆起那晚璀璨如烟花也短暂如烟花般的美丽性爱。申晶莹，生命里浮光掠影又刻骨铭心的一个女人，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责任编辑：许学钦）